当你老了

背景

《当你老了》是爱尔兰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于 1893 年创作的一首诗歌。这是他献给爱尔兰民族主义者、女演员茅德・冈（Maud Gonne）热烈而真挚的爱情诗篇，不仅表达了叶芝对她忠贞不渝的爱恋，也探讨了爱情与时间、青春与衰老等主题，其温柔的语调和凄美的意象唤起了人们对超越表象的爱情的永恒渴望。

音乐人赵照根据袁可嘉先生的译本作词作曲，创作同名歌曲，收录于2015年发行的专辑《当你老了》中。同年，歌手莫文蔚在央视春晚翻唱，引发了广泛的共鸣。

Original Text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袁可嘉译本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冰心译本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

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傅浩译本

当你年老，鬓斑，睡意昏沉，

在炉旁打盹时，取下这本书，

慢慢诵读，梦忆从前你双眸

神色柔和，眼波中倒影深深；

多少人爱你风韵妩媚的时光，

爱你的美丽出自假意或真情，

但唯有一人爱你灵魂的至诚，

爱你渐衰的脸上愁苦的风霜；

弯下身子，在炽红的壁炉边，

忧伤地低诉，爱神如何逃走，

在头顶上的群山巅漫步闲游，

把他的面孔隐没在繁星中间。

飞白译本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

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衰戚；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栅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它的赧颜。

译本对比

总体印象

袁可嘉的译文基本采用了直译的翻译方法，且遵从原文的语序不做更改，更加倾向于在译文通畅优美的基础上保留原文韵味。

冰心也基本采用了直译的翻译方法，但作为儿童文学作家和散文家，她的用词更加讲究，更具有诗意的美感，符合中文读者的阅读习惯与汉语的用词喜好，体现了冰心对中国读者的了解程度。此外，为了保留原诗歌的押韵，冰心尽量在译文中创造出同样的效果，注重原文风格，使读者读起来连贯上口。

傅浩的译文有着一个最为明显的特征，那就是诗歌每行的长度保持一致，看起来非常工整、典雅，富有艺术感。但这也使得其在选词方面受到了或多或少的限制，因此也有人批评其译本“生硬”、“有一种硬凑字数的感觉”。

飞白着重于情感渲染与意境深化，在很多地方都打乱了原诗的诗句排列，没有忠于原诗，也没有照原诗押韵。但在修辞处理上，飞白的一些遣词很新颖。

第一节

第一节不同于一般爱情诗那样对爱人的青春美貌进行大肆赞美，而是想象诗人心爱的姑娘已经年迈，睡意昏沉地在炉火边打盹，回忆自己的青春年华。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袁：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冰：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傅：当你年老，鬓斑，睡意昏沉，

飞：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袁可嘉译本简洁质朴，直接勾勒出衰老者的形象与状态。

冰心采用了汉语的四字格形式，更符合中文读者的阅读习惯与汉语的用词喜好，体现了冰心作为文学家的遣词造句水平和对中国读者的了解程度。

傅浩译本的“鬓斑” 略有古典韵味和文化内涵。

飞白译本渲染力强，“苍苍”和 “朦胧”增强了衰老的程度和梦幻氛围，比其他译本更具浪漫色彩。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袁：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冰：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傅：在炉旁打盹时，取下这本书，

飞：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nodding”有昏昏欲睡的意思。袁译为“打盹”，十分忠实于原文，营造出一幅安静祥和的画面。冰心的“倦”字的使用也体现出了译者极高的文学素养。

“this book”译为“这本书”是忠于原文的译法，不过“诗篇”和“诗歌”可以让诗句更具文学性和仪式感。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袁：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冰：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傅：

慢慢诵读，梦忆从前你双眸

神色柔和，眼波中倒影深深；

飞：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袁重复了两次“回想”。这不仅是一种诗歌的手法，也是一种翻译技巧，起了强调的作用。

对于“dream of”的翻译，“回想”似乎比“梦见/梦忆”更加合乎逻辑。不过“追梦” 也用得很妙，给人一种带着憧憬、带着向往去回味曾经眼神的感觉。

对于“read”的翻译，相较于其他“读”“读着”等表述，“诵读”更具仪式感，“吟诵”则暗涵一份郑重与深情。

对于“shadows deep”的翻译，“深幽/青幽的晕影”体现了译者心思细腻的特点，具有比较强的文学性，美感十足。“眼波中倒影深深”则从神态和眼神所蕴藏的内容角度进行刻画。

第二节

第二节是叶芝对爱情的直接描写，许多人都爱她青春时美丽的容颜，而叶芝的爱则更加深刻， 爱的是她的灵魂和脸上的皱纹。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袁：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冰：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傅：多少人爱你风韵妩媚的时光，

飞：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

袁的“青春欢畅的时辰”展现出了茅德·冈青春时意气风发的潇洒模样；傅浩的“风韵妩媚”同样很好地表现出茅德·冈在叶芝心目中光彩夺目的形象；冰心的“片影”则明显地反映了译者极高的文学素养。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袁：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冰：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傅：爱你的美丽出自假意或真情，

飞：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loved译为“爱慕”，比简单的一个“爱”字更优美动人；而loved译为“爱过”，则暗示许多人对于茅德·冈的爱都是表面的、浅显的，年轻时爱慕她的美貌，但美貌终有不复存在的一天，那么当她步入年迈之时，爱情就随之消失了，而只有叶芝对她的爱是与众不同且深刻的。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中间用逗号隔开，读起来有一种娓娓道来、缓缓诉说的感觉。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袁：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冰：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傅：但唯有一人爱你灵魂的至诚，

飞：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

“pilgrim”译为“朝圣”是异化的翻译策略，保留了原诗的独特味道。朝圣是一项具有重大的道德或灵性意义的旅程或探寻，带有一种虔诚的意味。“pilgrim soul”象征着茅德·冈为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而献身的坚定信仰，既为诗歌增添了一丝宗教的圣洁感，又暗指诗人爱的忠贞不渝；“pilgrim”译为“至诚”则将pilgrim在宗教中赋有的那种虔诚的深意翻译了出来，属于归化的翻译策略，使读者更容易与爱意的情感产生共鸣。

“soul”译为“心”而不是“灵魂”，是在一定程度上朝着归化的方向做了微调的。一方面，在中文语境里，“心”常常用来指代一个人的内在情感、精神世界等核心部分，“心”能使中文读者感觉更亲切自然，更快地体会到那种独一无二、真挚纯粹的爱意。另一方面，“心”稍微弱化了原诗中“灵魂”一词所带有的那种更为深邃、超脱世俗的精神层面的感觉。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袁：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冰：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傅：爱你渐衰的脸上愁苦的风霜；

飞：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衰戚；

changing face指的就是逐渐衰老的脸，sorrows“悲伤，伤心事”在诗中应该是指岁月留下的痕迹，即皱纹。四位译者都将这两处的具体含义补充了出来，帮助读者理解。其中，冰心的“衰戚”、傅浩的“渐衰的脸上愁苦的风霜”均表现出译者很强的汉语运用能力。

第三节

第三节又回到第一节的场景，在炉火旁，年迈的茅德·冈读完叶芝为她所写的诗歌，不禁叹息 他们之间爱情的消逝。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袁：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冰：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

傅：弯下身子，在炽红的壁炉边，

飞：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栅边，

袁可嘉的译文完全还原了原诗营造出来的景象，没有省略任何细节——红光闪耀的炉子燃烧地正旺，通过对比，更加衬托出了两人之间爱情消逝的感伤。

“bending down”袁译为“垂下头来”, 这里毛德·冈在读完诗后, 感慨后悔思考的样子没有完全表现出来, “bending”是指身体上的前倾, “佝偻”意为“弯着背向前”因此, “佝偻”更加符合原文, 而“垂下头来”更具有诗意。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袁：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冰：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傅：忧伤地低诉，爱神如何逃走，

飞：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Love”是大写, 指的是“罗马神话中爱情女神维纳斯的儿子小爱神丘比特”, 这里完全可以用“等化”将其译为“爱神”, 这便可与后文的“his face”对上, 而无需浅化为爱情, 所以袁译的“爱情”可能不如飞译的准确。

相比“逃走”，将“fled”译为“消逝”暗示爱情并不是突然离去，而是有一种缓缓离去、若隐若现的感觉，对原诗的情感把握更加到位。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袁：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冰：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傅：

在头顶上的群山巅漫步闲游，

把他的面孔隐没在繁星中间。

飞：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它的赧颜。

袁可嘉较为直白地对原句进行了翻译，语言平实简洁，能让读者清晰地想象出对应的场景，只是在文学性和情感渲染上稍显质朴。

冰心进行了省译，省略了一些细节描写，因此画面感和情感表达相对没有那么强烈。从外，冰心连续使用三个“怎样”突出了疑问的语气，仿佛是对爱情的质问，也表达出了对爱情消逝的深深遗憾。

傅浩的用词依旧是最具典雅气质的，整体营造出一种从容又带有一丝神秘的氛围，使诗句富有艺术感染力，让读者置身于山顶与繁星交织的浪漫虚幻场景之中。

飞白“埋藏它的赧颜” 赋予了更多拟人化的色彩，在传达原诗意境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了羞涩、隐秘的感觉，使整个诗句充满了浪漫且略带忧伤的韵味。

参考文献

• 张一帆.译者主体性视角下《当你老了》中译本对比分析[J].国学（汉斯）,2023,11(3):284-289
• 陈晶. 叶芝情诗“when you are old”汉译本评析[J]. 海外英语, 2013(5): 172-174.
• 李旭.目的论视角下《当你老了》的两个译本对比研究[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16,(06):148-149.